扇扇眠森

漂泊止于恋人重逢之时

© 扇扇眠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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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周叶」怎堪相逢(拾贰)

大寒日这天落了小雪,薄霜覆石,檐首皑皑,微弱的寒意不至浸骨,却也足够冷峭。整个嘉世府邸寂无人声,像被抽空了似的,半条人影也见不着。天色暗得早,刚过酉时一刻,窗外便落下层层深蓝帷幕,将残留天光尽数吞噬。

苏沐橙独自窝在屋里,靠在塌上卷一本千字文百无聊赖地看着,案头的烛火一晃一晃,暖黄光影正映着她甜美脸庞。外头漆黑一片,也无半点灯火,云层重重罩于寰宇,冬夜冰寒的压抑下沸腾着一片古怪死寂,当真不闻一丝声息。

烛焰不稳,她蹙起眉头,指尖划过一页继续翻看。身处于这片死寂当中,心下总有些奇异的情绪也在慢慢蒸腾,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奈,摸上去的时候冰冰凉凉,回忆起来却又潮湿温暖。天地将合,大厦欲倾,她倒不觉恐怖——只是觉得悲凉。

苏沐秋死于八年前的大寒夜。

那一日不同今日,浩瀚星河,天空清透,是深冬里难得一见的晴朗。夜风极尽温柔,卷着雪的清新,带着雾的湿凉,扑在脸颊上柔软又温和,就好似仲夏时节花瓣暧昧的亲吻。而分明是这样美好安宁的夜,却没有发生该与之匹配的美好安宁的故事。

所以,冬日里这样反常的霁夜,就是某种带着恶意的不详征兆了吗?

台阶上的雪未化尽,踩上去腻腻滑滑,苏沐秋怕苏沐橙跌倒,便从月门外边侧过身来,打算把手里那盏暖黄的小宫灯递给妹妹。小小的苏沐橙伸手去接,却没有接住——那盏灯火猛然间狠狠一晃,杂乱惶急地投射出一片破碎的光斑——她奇怪地抬头去看,却直愣愣地看到门外的苏沐秋霎时软了手脚,衣襟间涌出大片悚然的红,接着,便如同一只折了翼的蝴蝶,狼狈地、毫无转圜地跌跪在石阶上。

灯盏落地,细微的火苗一瞬便遭冰雪吞灭。她那时尚还年幼,鬼蜮般的死寂冰寒中,只能惊恐又无助向着哥哥贴靠过去。滑腻温热的血液在她的掌心濡染开,苏沐秋轻微动了动,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小手,然后——用力将她推开。

“别出声……”他说,“沐橙乖……离哥哥远一点……”

他的声音轻而薄,隐晦却生动地投映出生命迅速无情流逝的模样。那分明已经是十分微弱的声响了,却在最后一丝尾音消弭下去的时候,又传来数声箭矢穿透血肉的撕裂声——循声屠物,如此狠绝。苏沐橙连最细微的抽泣声都无法发出了,她知道,若是她不慎暴露自己,她的哥哥就是再也不能动了,也会拼命弄出更大的声响,来护着她——

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,原本明媚的夜空才阴沉下去,原本脆黄的星子才黯淡下去,原本温柔的夜色才终于变得骇人又可怖。那几支狰狞的箭矢有着暗红色的尾翎,那并不是属于一场“意外”的颜色,而是一场经上层默许后的警告。她的背后分明是一座华榱璧珰的恢弘府邸,此时却更类一头滴血淌涎的鬼怪,喷着冰渣般的鼻息,袖手旁观,置身事外。

发觉不对劲的叶修连夜从千里外的平城赶回来,一头乌发一路被那阵极致温柔的风吹得乱七八糟。他从没觉得月亮那么高,那么远过,遥遥归程,一刻不歇,足足跑死了三匹好马,然而偏偏天意作弄,撞开府门冲过回廊,淡定从容尽失的他没能见到活蹦乱跳会跟他贫嘴的苏沐秋,薄凉雪地中躺着的是一个浑身冰冷毫无温度的苏沐秋——还有蜷缩在门槛边,无声无息淌着眼泪,哭得浑身僵硬的、小小的苏沐橙。

叶修神游似的走过去,缓缓蹲下来,他僵硬又慌乱地解开颈侧的绳结,掀开大氅的一角,将冻得瑟瑟发抖的苏沐橙抱进怀里,试图让两个人都暖起来。只是刺入人心里的冰寒彻骨,恶毒地融成了血液里的冰渣,顺着血脉一路流淌,叫人一生也忘不了这般宛若凌迟般的惊痛。

 

我能赢过命。

叶修摸她头的手颤得就像在抖筛子,向来平淡温和的声音也差不多抖成了那个频率。

可我今天才发觉,我赢不了天。

 

好不容易挨到亥时,苏沐橙揉一揉眉心,把书卷扔到一旁,站起来伸个懒腰。她轻轻绕过室中长案,从雕花木柜后头抱出一把桐木琴,屈指敲了敲,发出“笃笃”空空脆响。

披上外裳,苏沐橙把琴抱在怀里出了门,踏着冰凉的石板路绕过小院,往阁楼上走。她直接登上慕秋搂最高的一层,把琴横放在案,再把手臂上的披帛揽到一边,踮起脚尖去取放在书格最上层的一方漆黑木匣。

木匣有些沉,苏沐橙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下,再轻手轻脚放到木琴一侧。她用细布抹净了上面的灰尘,露出匣面上怒放的描金蜀葵花。她垂目静静地看了片刻,估摸着时候差不多,便回过身去点燃香炉,揽裙坐下,抱琴膝上,伸出手指拨弦调音,几番勾弄,琴声便清洌泻出,细细听来,胜似鸾鸟夜鸣。

苏沐秋去世以后,年年大寒之夜,苏姬都会独登高阁,焚香抚琴,以祭奠兄长。这是全嘉世城都晓得的事,今年依旧如是,没有半点不妥,稍加利用,便可顺利跑路。

她平心静气,指尖划过琴弦,起调重,出音沉,弦起将军令。

哥,配合配合吧?她在心里念道。你这把破伞能有幸去见见世上的巍然高山,云溪沧海,不也为美事一桩吗?

无所谓浩浩江山,无所谓风花雪月,永垂不朽的精魄只能存于风骨,而不会依附逐利之心。就算不知自何时起,城中事务都由陶轩全权代劳,嘉世也不会成为陶轩的独有物品。她要弃的,是丢掉魂灵的空壳,要带走的,才是有始有终的初心与善念。

鹰隼振翅,悲啸破空,杀伐狠戾的曲子,苏沐橙却弹得哀转久绝。悲切凄婉的琴音于死寂无声的夜里铮铮乍响,如同子夜灵歌,一弦一调地填充满这座空洞躯壳般的府邸。虚无中尘飞云散,风声疏狂,直至天地空旷,再无一物,那厚重的悲怆才肯削弱一层。

留下我所有的酸楚与绝望送予你们,这样稀薄又脆弱的缘分,就止于此吧。

更漏响过四更,她立刻收弦起身,竖起两指,对着琴弦一划,利索地将弦全部划断,再反手一敲,琴身“喀啦”一声从侧面裂开一条细缝,她屈指摸索上去,微微用力,开盒子一般打开琴身,抱着那方黑漆漆的木匣放进去,再将琴身合上,大小刚好,一气呵成。

丑时四更天,正是侍卫戍守轮换之时,她将木琴抱在怀里,也不掌灯,一路疾走至小石潭。
远远已经望得见府门,她指尖有些泛白,紧紧抱着琴身,提气运功,隐藏气息,却不多做动作,仍旧固执地挺胸抬头,一步一步往前走。

气势恢弘的朱红色铜门,推开它不用费什么大力气,但开门的动静无法避免。苏沐橙深吸口气,将手摸上冰凉的门环,握紧,听着耳边更漏响过一刻,她咬牙,翻掌递出,缠在门环间的铁链瞬间断裂,脆响过后,她蓄力一推。

 

周泽楷确实是没想到,所谓的嘉世府门,真的就是嘉世府门。

他并未下马,按照约定等在府门口石狮旁边,四更一过,他便集中精神注意着府门与周围高墙,默默思量着苏沐橙是否需要接应。

大概是这样寒冷的雪夜人们通常都会选择洗洗睡,所以除了风声凛冽外,周遭俱静无声。周泽楷攥着马缰凝神沉思,静静捕捉着夜色里细碎窸窣的动静,当他听见面前高立的朱门里传来金属断裂的声音,便立刻慎重地策马上前。

门扉缓缓隙开,现身的正是苏沐橙。她紧紧抱着一把无弦的木琴,抬首看见周泽楷后,她立时足尖轻点,翻身跃上一旁备好的马,低低冲他喊了一声“周城主”。

周泽楷回神,不知想到了什么,竟有些腼腆地朝她点一点头。他简单视察了一下她是否受伤,得出结论后微微一笑,立刻调转马头,扬鞭欲离。苏沐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,满意拍了拍胸口,她欣然扬起唇角,也没管那大开的嘉世府门,将琴抱稳,一夹马肚,跟在周泽楷后头冲进茫茫雪夜。


TBC.
_(:3_妈妈这段好费神,看得出来么就算逃跑也要不服气使性子的沐沐女神!!!!(可爱得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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